我们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
为何该勇于承认自己是文艺青年
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文艺青年
1.拥有坚持品位的勇气
2.给自己寻找某种文艺支撑物
3.坚硬的坐标系
4.对风格拥有选择的能力
5.分寸感:准确、克制的表达
6.真诚而坚韧
▏Chapter1在惯常里藏着了不起的事情
就像没有明天那样去生活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可能发生了不起的事情
我听庞麦郎《滑板鞋》时想到的一些事
该不该“与世界为敌”
物质如潮水,精神是河床
风吹过万物前,先吹过柔软的身体
相比成为一个有趣的人,更应该成为一个识趣的人
你选择了现在的生活,还是被迫过着现在的生活?
如果你壮志在胸,就得反复试验去哪里生活
世界上最不势利的喜欢
我从来没有羞于承认过,无论是汪国真还是余秋雨
这么多年了,朋克们都在过着什么生活
跳绳游戏
不随便让别人感动或伤心,也是一种道德
活在平凡的世界里你是不是就认了?
好故事来自坏生活
阳光照进枯井里,就知道了黑暗的温柔
死在沙滩上之后,要不要爬起来再做一次前浪?
▏Chapter2保持不被潮水吞没的基础
那些暴露了你的内心
你们各过桥,我缄口不语
我们都是敏感的时代病人,强求生活不具有的美好
短痛不如长痛
失眠者
找到你生活里的龙,或者变成一声春雷
杰作与人生,都靠余味
尽管痛苦的回忆远多过快乐的回忆
欲望的分寸
依赖淡薄的表面关系过日子,不是比独处更寂寞吗?
就像那未了的余情
想起十九岁那年的事,真叫人又难过又怦然一动
为什么要回家
被背叛的人更有力量
性比爱更可靠,因为它离物质世界更近
最好的男女关系是免费的快乐,还是隐藏的折磨
时间
▏Chapter3你的外表是否衬得上你的灵魂
人们热衷的应该反对,人们反对的应该流行
风格是一种流动的本质
再论风格:不以貌取人,而以魅力取人
你为什么停住时光
美化生活的恶果,是被赤裸真相伤得更深
不是茨冈人就别学着热衷于离别
为什么矛盾而复杂的女人特别有魅力
你的外表是否衬得上你的灵魂
穿什么为何如此重要
有用的性感
扮演成整天自我矮化的人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
我看清了这个被误解的时代
我总仰仗陌生人的善意
做一些让自己觉得激动的事情
坎普
▏Chapter4你有偶尔对世界说去他妈的权利
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你已经改变了多少
你偶尔该对这个世界说“去他妈的”
在下雨的夜晚死而复生
田园生活
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随时培养自己的不满
我们把自由想得太美好,以至于它永远无法抵达。
没有任何痛苦能通过“想明白”化解
当风暴不袭击你时,愤然去袭击风暴
到底什么理由让人愿意打一场艰难而美好的仗
誓言跟时代是相反的,还在遵守誓言的人像旧时代的人
矛盾感、偏差、陌生感
过去既然很好,你又何必回头
没有耐心的时代
如何在不断变化的世界里从容跟随
▏Chapter5生活其实是更重要的事
生活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该在日常生活里不断冒险
我让生活更简单的努力是怎么失败的
为什么要远离人生导师
刻薄盛行的时代,你还喜欢宽厚的人吗
在成功者看起来都不大正常的年代,我们正常人该怎么办
假如你是个普通人
在成为很酷的事物与成为善意的事物之间,你会怎样选
人们总说“勿忘初心”,但初心真的不能抛弃吗?
过着普通的生活,也能有伟大的体验吗
在互联网年代,花五年时间安静地做一件事是什么感觉
关于鸡汤的若干苦恼
被贴上与事实不符的标签后,该怎么办
巨头上市,帝国分离,我们如何看待兴衰
写给豆瓣十周年
将来总归要天上相聚,别在意此刻流逝光阴
▏我们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
审美本质上是区分好与坏的过程。我们中间的许多分歧,花费大量时间争论,经常是因为没有勇气做最终的好与坏的决断。比方说,我们为了辩论长句和短句究竟哪个更漂亮举出了无数理由,最终还互相握手妥协,认为各有优劣。事实上呢?长句优于短句是一件不容商量的事。审美是非此即彼黑白分明的,在这个领域不需要宽容。
有一个关于品位的定义我曾推崇了很久:“品位是判断事物好坏的勇气和能力,以及对坏东西说不的能力。”如果细分起来,最难的反倒是对坏东西说不的勇气和能力。我自己对“品位”一词还有另一种更肤浅解释:品位是准确感知潮流方向的能力,以及明知潮流向何流动但仍不失去自我方向的能力。说到这里图穷匕见,当社会潮流是反感“文艺”的,是调侃和反讽的,但2013年开始,世相始终希望恢复“文艺”的名誉,也希望我们不为坏的潮流所动摇,并努力改变潮水的方向。
如果说我不愿意面对一个空洞的“社会”发出邀请,那么我起码对世相和它的读者有所要求,或有所寄望。我们是时候做出选择。是否愿意承认文艺是生活的根基,是否愿意对抗对文艺的拙劣的伤害,是否愿意重新公开展示自己身上某一部分潜伏的文艺气质。
我热切地希望一个可以公开推崇文艺且不受指点的时代重新归来。或者说,如果这个时代本身就还存在,希望它浮出水面而不是藏在众人生活的暗影里。希望阅读、旅行,欣赏建筑和油画,当众赞美精神生活都成为新的潮流。
这一切当然散落着存在各个角落,也让人对“文艺溃败”这个论点充满怀疑。但归根结底,为什么需要对文艺的一次统一命名?因为当我们行其实而不扬其名,久而久之,这种畏缩和规避心态成为风气,遮掩正常的文艺生活居然成为常态,那些居于边缘地位的文艺生活首当其冲,遭到冷遇甚至讪笑,漠然和木然随后扩展到最主流的文学生活中。
在此之前,还有工作要做。文艺同样区分好坏,因为它本身就意味着审美和品位。救护文艺的首要任务就是对好的文艺产生共识。坦白讲,文艺的坏品味是让许多其实热爱文艺的人反倒羞于谈论文艺的最主要的原因。我们需要区分好文艺和坏文艺的能力,更需要勇气。长久以来,某一类小众的行为和审美倾向被强横地定义为“文艺”,这类审美倾向包括腻味的抒情、毫无实质内容而形式又做作难堪的言辞、空洞而不知所云的励志、不懂节制的情绪以及腐朽的妆扮。将此称作“文艺”并进而对文艺进行嘲讽和唾弃本身就是不负责任的,是恶劣的,其可笑程度就如同因为有人溺水而希望填没整个海洋那样可笑。
从另一个角度讲,审美是一系列复杂判断过程被抽象化的结果,这些复杂的判断的标准在我们成长到生命某个阶段就已经基本固定,最后内化为直觉,也就是判断力。我们有机会调整自己判断的能力,但这需要我们养成重视细节、不时发问的习惯,为什么在21寸显示器上五号字体比小五号字体更粗俗?为什么苹果手机的圆直角比纯粹的直角和圆弧更加精致?为什么微笑的小丑比哭泣的小丑更加悲伤?每一次对此类问题的回答都可以训练判断力和审美能力,在这种琐碎问题上花费时间是值得的。
这是我们为获得更优质的文艺生活必须付出的努力——它毫不艰辛,充满愉悦。
▏为何该勇于承认自己是文艺青年
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希望每个人都有点“文艺”气质,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对人生、命运、浮沉有思考,才能对人和事有超出世俗算计的理解。
这句话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部分嘲笑,其背景是在当下中国,称一个人是“文艺青年”已经变成某种便捷的消解和嘲笑方式,即,某个人如果表现出真诚的哀怨,或不切实际地审美追求,那么这个人会显得格格不入,可笑,甚至可耻。
急于嘲讽和以貌似游离于真诚的态度调侃一切认真的审美追求都是不正行的。反讽自兴盛之初,只有在对抗错误的权威之时才获得合法性,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它是有害的。
在被反讽和段子毁掉的诸多真诚与美好事物中,“文艺”是很显著的一种。套用我最喜欢的句式来说,“世道变坏是从人们取笑文艺青年开始的”。
大概10年前,文学青年成为骂人的词汇,再过几年,文艺青年也成了没人愿意承认的身份。人们匆匆忙忙地、诡异地笑着,或者故作嗔怒地反驳道:你才是文艺青年。
这些说辞令真诚地讨论美好事物变得不合时宜,甚至显得丢人,久而久之,以至于当“世相”被称作“文艺青年”所喜欢的东西时,很多人显得忧心忡忡。
重复是一种致命力量。久而久之,也许再没有人会在拒绝承认自己文艺之前先仔细想想,什么是文艺,它可耻吗?我们在随波逐流之际,是否也小心翼翼地切割了某些自己本来很珍爱的东西?
我对这种风气所能竭尽全力做出的理解是,文艺有时候被认为是无病呻吟、矫情、夸大日常生活的戏剧感并且沉浸其中,或者使用某些华丽而毫无实际内容的词汇来形容一种飘渺而不可捕捉的情绪。
但这是一种误解,一种偏见,或者一种刻意的诋毁。事实上,上述特征只是文艺情绪被过度夸张或滥用的表现,而不是“文艺”本身。将一些泛滥的不够克制的或者装模作样的情感归结为“文艺”并加以嘲讽,误伤了很多正常、健康甚至不可或缺的东西。
几乎可以肯定,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被称作“文艺”的那些东西。谁不曾在某一瞬间感到忧愁或伤感?谁不曾忽然叹口气觉得这世界过于现实?谁不曾突然被某件美丽的事物——一朵花或者一道日光——触动并陷入沉思?
被以“文艺”之名进行嘲讽的事物,正是人类精神中最可贵的那部分存在——爱情、美丽、感动、伤感、渺小感,等等。相比之下,“文艺”的人选择一种更加精致、尽量不那么粗鄙甚至非常优雅的词汇阐述现实生活,展示内心世界。这原本是一种极为重要的审美的构成,它与苏格兰人门外的花圃以及英国绅士脖子下的领结一样,显示着对世界的积极态度,显示着对品质的追求和对粗率的拒绝。
“文艺”代表着一种雕琢的努力,一种抒情之美。它并非回避真相,而是用更高级的方式陈述真相;它并非忽视现实,而是用鲜美的养料滋润现实。它是真诚的、严肃的、高尚的,它并非只是表面化、碎片化的堆砌一些花哨之物,它向内渴望精深生活,结果导向一个社会的精神世界的丰富,并且可以抵抗过于功利的潮流。在目前,我们并不幸福的重要原因恰恰是“文艺”太少而非太多。“文艺”名声的溃败伴随着我们时代文学、艺术的溃败而发生。
结果,我们毫不留情地对这些重要事物进行围攻,羞于承认自己与它们发生任何关系,并将类似情绪深埋在心里。我们学着别人讪笑或啐口唾沫的过程,就是我们不断抹杀内心深处认可的珍贵情感的过程,就是让自己内心庸俗化的过程,也是我们屈服于粗糙贫乏的集体意识而修正敏感活泼的精神世界的过程。
接受本质,而不是躲避它。我们何必为人之常情而羞愧呢?本质上来说,生命的过程不就是将粗鄙不堪的本质装扮成优雅美好的表象的过程吗?我们都在为生存奔忙,文艺是让这种奔忙的本质显得略带质感的努力。我们都在为了有用而生活,但人性不就是为有用这个本质提供装扮让我们觉得生活不只是功利计算,还可以躲进内心寻求不安的情愫吗?
只要还愿意在生活的任何方面追求美,谁不是“文艺青年”呢?我受够了,我绝不愿意生活在一个缺少文艺气质的社会里。
▏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文艺青年
你会冲糖水,但你会冲一杯恰到好处的糖水吗?甜度再增加一点,就有让人痛饮之后感到腻味的可能;甜度略减,喝了就总不够幸福。
很少有人具备这种能力,但我们总是责怪世界上的糖水太多了——即便是一杯恰到好处的糖水在面前,我们也将它混杂在品位底下的糖水里,一同责骂。久而久之,我们不但断然无法获得冲一杯好糖水的能力,甚至失去了辨别好糖水的能力。
我们的确是在失去写作甚至品鉴励志美文的能力,我们制造了“心灵鸡汤”这个词,制造了“文艺青年”这个鄙夷的称谓,结果,对人类至关重要,在无数个关键时刻影响了无数人命运的那类作品,名声统统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是对“文艺青年”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批判大潮犯下的最可耻的错误(这个错误是由那些劣质的文艺写作者协助完成的)。好的糖水太重要了,但现在我们甚至不敢提及,更不用说试着制造。好的文艺作品、好的柔情,都太重要了,它事实上意味着理想主义、教养、尊重和自我敏感,但我们已经不再将它作为好品味的标志了。我们迫切需要重树糖水工业的标准,给这个行业生存和喘息的空间。
但的确有若干错乱在“文艺”之名下发生。坏品位被放大、固化,轻浮之风盛行,这为嘲笑者找到来虽不公道但有效的靶子。爱护文艺的最好方式是成为一名“对”的文艺青年。
拥有坚持品位的勇气
由于豆瓣网、小众网站和交际圈的存在,文艺青年容易接触自己起初并不欣赏但被视作理所应当的行事风格。这时候,合格的文艺青年该拥有向坏品位说不的能力。“判断好坏的能力”以及“对坏说不的勇气和能力”本身就是品位的定义。
不喜欢安妮宝贝、苏珊?桑塔格或乔布斯,拒绝因为别人都在引用而读他们的作品;但若喜欢安妮宝贝、苏珊?桑塔格或乔布斯,拒绝因为有人鄙弃而羞于谈论她们。让人认可的气质永远是自己遵从内心喜欢并长期坚持的结果,《文艺青年装逼指南》不能嘲笑那些真正喜欢并尊重棉布裙子和银手镯的女孩,或……男孩。他们与那些只被肤浅而一时华丽的说辞打动的人本质上的区别,是对选择的清醒和坚持。
文艺的生活应该是一种深刻的生活,它并非只需要情绪,它需要的是有思考和人生经历做基础的情绪。你是否广泛阅读,了解世界上的许多角落?你是否能停止为不美好的事物盖上假的外表,而是认清它之后去找到它的美?你是否掌握某一种生活技能,并且像对待音乐和绘画一样对待它?太多要求,指向一个,你是否清楚地知道自己以为是文艺的那种东西究竟有什么意义?一旦开始思考,你会发现这思考是无尽头的。
浅薄是文艺的大忌。对“浅薄”一词最基本的解释是“外在表现缺少内在支撑”,确保自己表现给别人的外在形象不会被发现只是人云亦云,毫不了解。比方说,喜欢“摇滚青年”的愤怒、迷醉、反叛,就要了解摇滚音乐史,熟知代表人物的演唱技巧,熟知某个潮流所应和的时代整体气质。让“摇滚范儿”真正动人的,是它的精神内核,即破坏某种确定藩篱的快感,它的反抗是有指向的,并非不负责任的。喜欢一位作家或一首诗同样如此。确保他或它不只是一种肤浅的情感,里尔克的《秋日》很好,但为什么好?想明白之后才在朋友圈里张贴它,确保自己可以和人深入地谈论它。
“文艺”本身是一种向美的东西,是精致设计生活的某个方面,追求精致的精神生活。因而,即便是那些看起来不符合世俗审美的文艺,也都有着某个向度的精神追求:真正信奉迷幻药并从中有收获的人追求的是“剥离尘世的抽象感”,以过度夸张的奢华为追求的“坎普”是追求“对悲剧的反叛”。这都是经过精致设计的体系。相反,将“文艺”视作邋遢、肮脏甚至放弃责任感的想法极为错误。因此,如果你希望赤脚生活,没关系,但你第一件要做的事恐怕是先自己跟自己辩论,确定这真的体现了你追求的生活态度,而不只是学习一种表象。
3.坚硬的坐标系
文艺的内容就包括对真实世界的洞察理解。
每个人要坦然面对生活,都必须建立认识世界的独有的坐标系,即可以将所观察的事物进行切分的工具。不同的坐标系可以将世界切成不同的形状,找到藏在其中的不同的金块。对坐标系的要求是系统,完整,假如你以商业为系统来了解某样事物,确保它首先被进行了完整的商业分析,一位女士的美貌或者一张纸的厚度,都可以在商业视角下获得认可。人当然应该尽可能多地掌握坐标系,以便丰富自己的观察力,但前提是,起码有一样坐标,你是熟悉的,可以随时供你取用,可以用来指导一切难题。我本人的坐标系是特稿写作,我了解世界结构的方式源自我了解一篇文章结构的方式。我了解一家企业推出产品的速度是否合适,也基于我对于文字节奏感的把握,以及从中得出的对于世界整体节奏感的把握。我看待一份感情里的情话是否妥当,与我思考一篇文章里的形容词使用是否妥当时遵循的原则是大抵相似的。
原研哉的坐标系是设计,他对世界的了解是设计化的,他甚至认为世界的本质是一场设计。对于自己选定的坐标系,必须相信它可以指向最本质的层面,并且用它来看待所有问题。
“分工”虽然倡导专业知识,但并不是对某类重要知识完全无知的借口。在“专业”之外还有一个更高的标准,那就是“知识”。宇宙起源、一朵花的结构与日本和歌的写作手法都是让生活更有质量的知识。我至今念念不忘的一样艺术作品,是国外科学家对苍蝇的头部、花蕊、细胞等物品的摄影。科学与艺术无法区分。
更何况,融合往往带来更美好的生活。除了优秀的工业设计、建筑以外,最平易近人的证据则是那些辉煌的科幻小说,和科学性、文学性都很棒的作品,比如《自达尔文以来》,比如《崩溃》,比如《自私的基因》,比如《上帝掷骰子吗》……这个书单几乎有无限长。
选择自己成为怎样的人之前,要知道有哪些类型的人可以成为。因此系统的知识储备必不可少。不要零星获得,尤其不要让通过只言片语了解的事物成为自己风格的核心要素。要利用分类法进行知识储备。分类的意思是,如果你因为读了《乔布斯传》而对包豪斯情有独钟,那么不妨先别到处谈论,先对包豪斯进行远超过百度百科的理解,然后开始系统研习建筑及设计流派,哥特和后现代分别是什么,它们对你的吸引力为何小于包豪斯,日本设计师在面对“饱和世界”时如何选择。了解所有风格可以支撑你的选择,也可以避免你因为视野局限而错过更好的选择。
关于分类还有几个例子,因为它再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如果你某一天知晓了伍尔夫的悲剧生活,认为她是自己悲剧气质的构成,那么立即购买她的传记和代表作阅读(搜索引擎让我们在选择一本书读的时候不会错太离谱),了解她所处的圈子,对那个圈子的气质和它在英国近代史以及世界经济学史上的地位有起码认知。如果你宣称自己喜欢花草,那么你需要知道从林奈开始的植物分类学的大致历史,尽力让自己知道我们通称的“玫瑰”其实是月季,而真正的玫瑰是单薄的。如果做得足够好,你要知道什么是“花程式”。
分寸感极为重要,很多时候,是否有分寸直接决定着你践行的是好的文艺还是坏的文艺。了解什么是好的表达,什么是好的文字,什么是好的抒情。这不容易,需要对情境的掌握,需要对分寸感的理解。可以柔软,但不能令人打寒战;可以狂野,但不能粗俗。文字表达上尤其如此,在一篇诗里听起来恰如其分的话,在地铁的日常对白里说通常可以被视作坏品位。已经被很多人说过的话,毫不俭省地重复第一万零一遍,就是坏品位。“人世悲欢”这句话,现在就已经不如“人生所能经历的痛苦和欢乐”这句话品位更好。“做个淡然的女子”之所以从最初让人惊艳变为如今遭人诟病,就是因为它已经泛滥,使用上失去了分寸。
当你用一个词,你得有理由。对词语的重视和认真本身就是很文艺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更高的要求。“文艺”这东西,从表象上来看天生就跟甜腻的糖水有相似性,因此,总有人误以为甜腻的糖水也是“文艺”味儿的。辨别两者的区别,其实很考验一个人的临界把控能力,最好的文艺永远在文艺和糖水交接的线上踩着走,但绝不能踩进糖水里面去,怎么保证这一点?只能靠多读好的文艺作品,增强自己的修养,总结经验,规避教训。词汇量一定要多,不能只记得几个所有人都记得住的词。词语和情绪都要见好就收,如果一些词明显很有情调,比如“人世”和“亦”,都那么醒目,那么一定要控制数量,你如果非说“人世亦如此”,就真不如“人世也这样”或者“生活亦可以这么说”来的通达恰当。千万不能一路向西,要适时收回脚,回到正常人的语境里待会儿,然后再回去凄美苍凉安静自怨,这样就好比用茶水调剂了一下肉汤,不会腻到别人胃口。
关于这一点,又可以引用普鲁斯特评价贝戈特那句话来打比方,请尽量抄在笔记本上——“在哀怨的行文中插入一两个唐突的字眼儿,一种粗声粗气的强调,不用说,他本人也一定感到自己最感人的魅力正在于此。”
我长久生活在一个我并不欣赏的时代,感到无所适从,我无所适从的最主要的事物之一就是一种戏谑的、不肯直接面对的游走的态度。它的表现包括不正式但漂亮异样的装束,善意但并不严肃的、喜欢消解但蔑视认真追求的谈吐,光怪陆离的、缺乏传统意义感的生活方式。
要真诚,也就是说,尽量避免戏谑地表达。“文艺狗”这种自嘲的词汇不要出现在自己嘴里。将“文艺青年”这个身份视作一件严肃的、重要的事情。
一
所有人都爱雪山、荒漠和山风溪水。户外和探险早已经成为一种极为流行的生活方式。但探索从来都首先是生存的必需途径,然后才是一个精神工具。正确了解这一点是荒野冒险开始之前应该明白的:你所进入的不是一种生活的轻松点缀,而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但许多以“冒险”和“探索”为名的行为都误解了这种本质。他们将探险当成刺激和消遣,抹杀了这种举动的根本目的:对“生存本质”这一事物的触摸和体验。克里斯·麦克肯多斯,一名逃离文明、生存于荒野的年轻人最终死在荒野。以他为原型的书《阿拉斯加之死》里面,开头就有这样一段话:
阿拉斯加向来都对梦想者、与社会格格不入者有着巨大的吸引力,那些人总认为这块未被开垦的广阔疆土能够弥补他们生命中所有的缺憾。但事实上这片荒野是无情之地,它才不在乎人们的希望或是憧憬之类的东西。
不了解阿拉斯加的人总是喜欢拿起一本《阿拉斯加》杂志随手翻翻,然后就打算:恩,我要到那儿去,享受一下远离凡尘俗世的生活。但当他们到了这儿后,真的走人荒野时,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河流宽而急,蚊子咬死人,大部分地方都无动物可猎。住在荒野里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二
那么,荒野里和雪地里究竟是怎样的状态?野外冒险首先意味着身体的舒适度被冒犯。独自在林地里居住了27年的美国“北塘隐士”因盗窃被捕之后是这样说的:
当缅因州最糟糕的一个冬天袭来时,所有的规则都放在一边了。“一旦你到了华氏负二十度以下,你就刻意不去思考。”他告诉我。他睁大的眼睛中透露出对当时回忆的恐惧。“那时你会有信仰。你会祈祷。你祈祷温暖。”曾有几个非常困难的冬天——绝望的冬天——他的丙烷罐用完了,食物也吃完了。煎熬是剧烈的。克里斯称之为“肉体、心理与精神上的痛苦。”
但当承受了肉体痛苦,精神上的馈赠才纷拥而至。这才是“探索”行为真正内化到心灵的时刻。
“孤独增强了我的感知。但这是个微妙的东西——当我用增强了的感知观察自己时,我就遗失了自己的身份。没有观众,没人看我表演,我只是一个存在。没有必要定义自己;我变得无关紧要。皓月是分针,四季是时针。我连名字都没有。我从来没觉得寂寞。说得浪漫点:我完全自由。”
“我最怀念的,是安静和孤独之间的境界。我最怀念的是沉寂。”他说他会看着一朵层孔菌蘑菇在几年里从他营地里花旗松的树干上生长出去。盛夏之时,他有时会在晚上偷偷溜到湖边。“我会在水面上舒展身体,躺着漂流,看天上的繁星。”
假如你热爱探索之旅,你需要警惕,自己是否过于匆忙,既忽略了身体的苦乏,也忘记了感受当生存真正逼近的那一刻所展露出的精神的动人性?
三
这是我认为被误解和辜负了的“探索”。无论是横跨大洋、飞往宇宙还是独坐的冥想,人的许多举动都可以归结“寻求未知,接近本质”。生活最大的副作用是为人的生命划定界限,这种界限既保护生活,又禁锢生活。因而探索者通过不时突破界限、逼近危险的极限来保持生命的活跃。但当“户外”和“探险”成为一种不俭省的的流俗,关于探索和冒险的纯粹意图就变成了一种麻木的消费主义。
已经死去的歌手卢·里德的一首歌,巧妙地贴合了探索的生命价值。
穿过愤怒与自我质疑
才拥有可以承认一切的力量
当过去的一切让你大笑
这时你便可以品尝这魔力的滋味
挺过你自己内心的战争
你发现那火焰正是激情本身
前方不是高墙而是一扇大门
对于在艰难中寻求进步和改变的人来说,这句话通常是对的:前方不是高墙,而是一扇门。
大约两个月前,老朋友量子熊猫向我分享了一篇文章。他的作者是一个在小范围内挺流行的网站 Pinboard 的维护者,这个网站足够小:为人们保留曾经收藏过的所有网络书签。也足够稳定,每年为创始人带来约20万美元的收入。到第五年,他写了这篇文章。
我看完之后,部分像是在看自己。两年来的大多数时间,在正常等工作和生活之外,我都在做同一件事,挑选并推荐文章。我只有一个人,这件事前后变动也很小。尽管在当下的互联网环境中,很容易有投资者、机构和热心的建议者告诉我这件事可以变成一个更大的事,这一切起码现在并没有发生。
很多人都会问我,每天坚持不断做一件事,你到底是什么感受?
我近几年特别不喜欢用“手工业者”和“小而美”形容自己做的任何事。手工业代表着灵巧和耐心,但也意味着寂寞和低效率。maciej 把自己五年来的生活形容为“一名小镇银行家”,这个比喻更恰当一些:处在一个巨大系统中,却只充当着小角色;大家缺了你会遗憾,但没有你,也能忍受。
倦怠随时都会来。责任和荣誉的作用都体面而微弱。很多赞誉、感谢和认可都是临时的,人们互相交换真诚之后,就忙着做彼此的事。
剩下的激励就是钱了。当然世相还没有为我赚到什么钱,我和 maciej 最大的区别是我有一份工作,有一位老板愿意忍受我并聘用我。但在互联网上靠手工作业维持不多但体面的收入正在被许多人追求。最近的一个例子是木子美,她在微博上辛苦地写了两个月,靠读者“打赏”获得了10万元的收入。
这件事听上去挺好的,一个人不依赖什么组织,不追逐所谓“成功”,小而美地赚到一笔钱,并且“站着”。但我看到这个消息以后感到了辛酸,不是为木子美,是为这种事情背后的本质。长时间做一件事情,包括写文章这种折磨人的事情,都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可怕的境地,考验耐心、能力和忍受力,被捆在一件事上无法脱身,但带来的收益并不多。你能说这是“站着”吗?
在任何一个新世界替代旧世界的过程中,旧世界会有一些事物留存下来,并且因为旧世界的风范受到赞赏。手工业和小而美,正是互联网年代的旧世界痕迹。最近的趋势是,有人追求在新世界的介质里维持旧世界的体面。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想做新世界的事。美要变大,手工业要作为现代化的提醒。
我不想重复对花五年时间做一件有价值的事发出寻常的“欢呼和赞美”。赞美太容易,理解却需要时间。我仍然尊重那些做此选择的人,但假如你们看到有人在做小镇银行家,不要以为他们只是在享受,他们要对抗的是一整个年代的前进的牵引力。
在人们追逐的事物里面,总能发现一些导致结构性腐烂的东西。也许正是因为暗合了人们的不理性和盲目,它们才流行。恶俗和媚俗都是极为流行的。
也有些东西,因为勾起了某些隐秘的恐惧,被下意识地抗拒了很多年的。相反,随着它们被排斥,一些很可贵的美好的东西也受到了误伤。我说的是低俗。
分头来说这“三俗”吧。
关于媚俗,引用李海鹏的一大段阐述:
媚俗的根本定义,我想就是为了某种“值得”的理由而宁愿失去头脑。
媚俗也是今天发生的针对记者是否应因打扰家属而退出采访的泛道德化争论,也是汶川地震时的感天动地,也是上海模仿纽约的摩天高楼,北京模仿莫斯科的长安街,也是文革时亢奋的高音喇叭,也是被网络放大了的情感共鸣。媚俗是一个女人或男人哭泣着说“我对你这么好”,也是一个男人或女人受到情感讹诈之后甘心送出的拥抱。媚俗就是用浪漫或审美的动机遮掩欲望,是一切雄壮军歌,是看了电影《悲惨世界》然后说“忽然发现左派有天然合理性”的所谓“素来的自由主义者”。媚俗是苛刻的门卫的责任感。媚俗是带红袖箍的老年人的爱国热情。媚俗是军国主义和极权的摇篮,也是令人窒息的男女互相控制的升华。媚俗就是对非媚俗的“你怎么这么冷酷”的指控。媚俗长着一根强硬的食指,善于伸出来指责别人。媚俗是十九世纪为《欢乐颂》流下的眼泪,是《生于七月四日》里的军装与荣誉,是奥巴马在就职典礼当天走林肯走过的路吃林肯吃过的菜发表林肯一般伟大的演讲。情感、审美,审美、情感,媚俗是一个闭合循环。媚俗不是假瓷器,那只是俗气扮演雅致而已,甚至可以视为一种谦逊。媚俗是俗气的骄狂和自信,是失去头脑之后的蛮横。太滥的善,太滥的爱,太滥的正义,太滥的审美,太滥的宏大,太滥的感动,太滥的正当——媚俗总是过度。媚俗不是不满足于真实,那是浪漫主义。媚俗是否认真实,是寻常可见的疯狂。我不害怕极权,但害怕媚俗,我并不是时刻感受到极权,但时刻感受到媚俗,极权很少侵入日常生活,但是媚俗像浮萍一样飞速繁殖,让人像鱼一样无法呼吸,而且极权会过时,媚俗将永恒存在。
恶俗和媚俗本质上具有相同的方向,即缺少逻辑支撑的矫饰。但不同的是,外人很难对媚俗者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指责,顶多是劝诫,因为媚俗是一种精神选择。而恶俗不同,恶俗是由人的自我麻醉和他人的有技巧的欺诈合谋完成的,恶俗的原因之一是刻意误导,因而应当对抗,应该花力气反对。与媚俗嵌套在微妙的精神活动里不同,恶俗更加明显,更加粗暴;但它是与物质性结合的而不纯粹是一种精神行为,因而波及更广,更加固定,对抗它需要更大的勇气。先前说过,品位除了包括区分好坏的能力,还包括对坏的事物说不的勇气和能力。对抗恶俗需要的勇气和能力是惊人的,五星酒店、热播大片、知名影星和畅销书已经成为潮流的重要部分,你是否真的有能力辨别他们,有勇气拒绝他们,并且安然自若,不担心成为异类?而在此过程中,还得避免伤害一些虽然并不大众但出自真诚的行为,不因为自己不喜欢而武断地认为一些理所应当的事物为恶俗——比如,从未有旅行机会的夫妇在埃菲尔铁塔的布景前照相是否恶俗?判断这些需要勇气、良心、眼光,需要克制的鉴别力。
保罗·福塞尔是以极端刻薄犀利的言辞实现一个公允目的,在此过程中他误伤很多,却总体上给读者凿下很深的烙印。关于恶俗,他的《恶俗》一书几乎谈及每一个方面,总归起来则只有开头那一句话:“恶俗是指某种虚假、粗陋、毫无智慧、没有才气、空洞而令人厌恶的东西,但是不少美国人竟会相信它们是纯正、高雅、明智或迷人的东西。”照此而论,我们真不难粗略地指出我们生活中的恶俗之处,比如血型、星座,比如绸缎制作的假花和塑料布片做成的草叶。
最后再说说“低俗”,其实,社会意义上的“低俗”这个词,我整体上持正面态度。
有段时间,我不喜欢任何直白裸露的东西,无论是全裸的身体、不加掩饰的价值观抒发、粗口或者火山般坦白的热情——都是被称作“低俗”的东西。习惯了距离感之后,面对这些毫无距离、直接得惨烈的东西,总觉得难为情,手足无措。
这想法的改变一方面是因为“低俗”本身就是人天性里渴望之物,另一方面是因为从逻辑上找到了理由。去年6月,我有一次日本之行,印象最深的并不是古刹丽人,而是在一座寺庙的庭院里看到的几位包着头巾在烈日曝晒下清理杂草的女工。她们清理得非常彻底,所有砂石、枯叶全部耙掉之后,剩下的草叶就展现出一种最原始最彻底的袒露,高明之处在于,这种清理丝毫不损害草坪原有的结构和密度,因而袒露出来的就是草地的原始质感,毫不被破坏和掩藏的质感,展现出惊人的吸引力。
日本人说wabi-sabi,也就是“侘寂”,其中一层意思,就是彻底袒露的本原之美,粗瓷碗不加涂抹抛光,反倒将泥土的气孔和乱纹完全保留,并以此为美。完全裸露的身体、文字、情感,也许将其中的丑陋细节也暴露出来了,但这种暴露却经常能增添不一样的动人,格外能将人、心和文字的质感完整展现,像粗糙的砂石打在脸上,硌得人生疼。在这生疼之外,再有细腻的美,原始的美和人工的美加在一起,撕裂又让人惆怅。这解释了有些人偶尔的粗口为何反而增添魅力。
男女关系分很多种,直白热烈的,含蓄隐忍的,礼貌疏离的,日常的痛苦和快乐,一大半来自这里。这是理解塑造个人生活的种种洪流,分析人和事物之间距离感的最丰富的样本。
那到底怎么才算好?
想起这个话题,是因为今天有人发来了郑钧的新歌,名字叫《我是你免费的快乐》。一看就是写男女关系,而且是男女之情中亲切、热闹的那种。歌词里有这样一句:
我是你免费的快乐
我等着你来粉碎我
嘻嘻哈哈,吵闹争斗,亲密无间,两个独立的人之间再怎么亲密都有缝隙,但一旦这种缝隙被密集的往来填满,以最小距离贴合,扭在一起面对复杂叵测的外部世界,彼此互为牢狱,但也互为救援,造成的痛苦很短浅,并有快乐紧跟着做补偿。这样子人大概就会有无限的底气与勇敢。
这是那类让人羡慕但日渐稀少的男女关系,太少,太日常,反倒慢慢很少有人提及了。但对双方的要求也都更高,坦率、直接,又不过于强烈而彼此损害。
否则,当近距离的厮杀失去快乐的弥补,彼此损害就发生了。这是距离感的糟糕状态,贴得太近不设防备,反倒更容易伤到骨头。
昨天看到高仓健书中一篇文章,写的是他心里的男女关系。其中有一段说:
当我们伤害别人的时候,似乎伤害最深的,往往是对我们最重要的人。不对,应该说正因为是最珍视的人,才伤害得最深。
这其实还是很理想的状况。更多时候,到最后,挣扎和痛苦成为吸引力的唯一来源,人们不因为爱而因为对伤害和痛苦的着迷凑在一起,时刻相分离,但总回到原点。直到伤口结疤,彼此麻木,这样的男女关系,是日常生活痛苦的巨大来源。
那么拉开距离怎么样?要么是礼貌而浅薄的,每个人适度付出,适度索取,不热烈,也不疏远。另一类则是克制的、含蓄的。含蓄不是不深情,而是不太能表达的深情,以及一旦表达就会被破坏的深情。在男女关系中,这种深情也是常见的类型,它存在的前提即是“未被说出”,是在自己心里反复酝酿,以至于超过了男女关系,变成一种深深的自我雕刻。
等它表现在外面,反倒是淡淡的,内心的忧郁表现为外表的惆怅,内心的刻骨铭心表现为外表的若有所思。
高仓健在书里说:“所谓爱,是带着怜爱之情去怀想、并珍视对方与自己的人生。”
在不知不觉中,对于那些真正很棒的人,
能和自己深交的人,自己很珍视的人,
我开始想要与他们尽可能地疏远,只在心中怀抱着对方的美好形象。
这是懦弱吧。
不穷追不舍,也就不会分别。
哪怕完全无法与对方相见,连电话都通不了,
自己心中怀有的情思,却像是被放了时间胶囊般,
没有丝毫改变。
我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各种牵绊、难处。
在当时,可能无法向别人言说,
等过了好多年,才终于能说出口。
有多少人曾在这种浅灰色的情境中度过很多年呢?孤独地拼搏、奋斗,努力工作和生活,然后偶尔落进被压制的渴望中,再快速把它藏回去。
在男女关系中,这是审美的重要来源。但它是不是美好的,真难说。
四
作家袁凌在新书《自出生地开始》中写到了前妻,我看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男女关系。紧紧联结的生命中有无法打破的距离,又通透到没法掩饰的地步。
有一次,我陪妻子在开元商场的地下超市里买东西,看到休息区有商场请的歌手演出。大概是最近时兴的。我在休息区等她,看到一个女生出来唱歌。她从一个小休息间出来,自己整理好麦克风和音箱,坐在一个小凳上开始唱歌,音域不宽但还干净,唱的是徐若瑄一路的歌,装束也素净。我想,她大概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出来挣点零钱。不知什么时候,妻子来到身边,无声地一起听完。女生收拾东西退场,我们搭扶梯去一层,缓缓上升中一路无言,妻子忽然问:“你在想她么?”
又说:“要是我当时有机会上学,我也可以像她这样。”
这是我读到写男女关系的文章中出现的最突然地震惊。一种缓慢生活中突如其来的最无望的了解,最直接的面对,面对中又带着无可奈何地平淡。明知有一天这距离会带来分散,却又远在分散前就清楚知道结果,并清醒地等待着。
五
我又想起那种掺杂着麻烦与喜悦的男女关系。
郑钧曾经讲过他和妻子刘芸的关系,讲得多半是争吵。两人刚在一起时,试探着距离,经常吵架,妻子刘芸摔门离家出走。慢慢地,郑钧学会忍让。刘芸是湖南人,郑钧是西北人,脾气都很暴,郑钧说,“既然要在一起,我只好把脾气变弱。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我会混到了这步田地?一物降一物吧。”
刘芸对郑钧说:“你身上从内到外穿的东西都是我给你买的。”郑钧就脱下来还给她。有一次吵架吵的厉害,刘芸在楼道里大喊大叫,郑钧爱面子,邻居听着怒吼,他要跑。刘芸说,把我的衣服还给我,郑钧没办法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跑楼梯下去。
甜和苦混杂在一起,显露出日常琐碎的满意。
它是不是最好的男女关系,很难说。它缺少审美性,但里面确实带着日常的力量,不容易破碎,有能够持续下去的温度。
这篇文章源于三个月前我的一个奇怪实验:花一个月时间在某个微信群扮演不同人格。我的目的是了解这个人格到底怎样想。因为我当时坚信,要想了解某个人群,了解“人性”,就得像那个人群一样想问题。
我先是扮演了不讲理人格、九零后二次元人格等。我发现不讲理人格太容易,而且太消耗人。九零后二次元人格太难了,尽管我把发型换成了鸡冠头,添加了一大堆奇怪的表情(包括一个呼天抢地见人喊爸爸的),还是入不了戏。
第三个人格是自我矮化型人格。这下子我立刻入戏了。
此前,在这个群里,我的基本表现就是:有事儿说事儿;交换信息;严肃讨论。但一旦看到自己名字后面的“自我矮化型人格”这个备注,我就变了。
比如说,在群里说句话有时候会冷场,过去可能有点尴尬地闭嘴了,但现在不会,现在会打个撇嘴的表情,然后继续哀叹自己果然人缘差,没有什么人搭理,从小不受重视,觉得人生一败涂地,没有什么是顺利的,看不到前途……这样一串下来,会有很多好心人跳出来,有的安慰,有的调侃逗气氛,有的发“抱抱”的表情。
再比如说,说一句话被人反驳了,或者被人调侃了,以前会辩论,严肃地争个几句就觉得无趣,或者挖空心思嘲讽回去,现在不用了,现在,自我矮化的身份让我习惯性自嘲和自哀自怨,别人开玩笑调侃,我就特别认真地结果话茬开始自己嘲讽自己,从嘲讽变成抨击,最后变成践踏,基本上最后又回到了“觉得人生一败涂地,没有什么是顺利的,看不到前途……”这一套。果然,争论的和调侃的都说不下去了,面子薄的必须反过来安慰你。
还有,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别人谈论到某个成功的人时发一个“呵呵”,这种呵呵可不是表达轻蔑,而是表现出强烈的自嘲,或者一种颇有自知之明的退缩。呵呵,好羡慕,我是永远比不过人家的。没有人能受住我这一招的。基本上,那些明知道我是在角色扮演的人也会立马闭嘴。
最可怕的是,一个月过后,我发现,一旦开始进入自我矮化的角色,开始自己还觉得挺有趣,一会儿之后就真的有些入戏,把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说出来,还搞得自己真有点伤感。
所以,到一个月,我果断地结束了角色扮演。我还真有点怕自己上瘾。你知道吗,“自我矮化”是一件让自己特别有快感的事。越是拼命地评级自己,贬损自己,心里就越感到某种踏实、快乐、缓释。
对自己的正面评价是一个人给自己施加的最大的压力。认为自己事业有成的人心里往往害怕自己失败,认为自己好看的人往往怕自己变丑。但是一旦你更改成自我矮化,你就会把那些逼迫自己不断努力的因素全部扔掉。
这大概就是一些人反复对着你说自己很差的时候,你怎么安慰都没有用的缘故吧。自我矮化的人不需要鼓励,鼓励会让他们反感,因为你是在将他反复扔出的压力重新还给他。
如果一个人长期处于自我矮化的情境里,那么他大概是已经沉迷了。如果你也想试试人格扮演,那么要警惕自己千万别陷进去。
最后,附上我简单的一个月的实验总结:
1,自我矮化是自我保护利器,自怨自艾后还是有很强烈的安慰感。说到最后好像自己站到了地上,焦虑感会暂时消失。
2,比较多获得同情和回应,不再怕高冷型对话。
3,对自我矮化型人格,直接鼓励与安慰没有用,比如“你很好啊”这种,只会引起“你不理解我感受”的急切心理。但先表达同情和感同身受是有用的,特别喜欢别人说“对我也是这样”和发个[拥抱]表情等回应。
个人如何做历史的推动者?这个话题显得过于宏大。它使人觉得,仿佛必须将“推动历史”作为一件有意的追求才能实现。
因而,当我们做着一件具体而琐碎的工作时,我们更愿意讨论它的短期前景,包括它的商业价值、影响力和自我实现度。至于历史,那种庞然大物似乎与我们正在从事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
但事实上,曾经改变了历史的人,事先往往并未按照设计的路径来发挥自己的影响。许多历史创造者在进行事后看来很重要的事情时,其实只是在做琐碎、具体的工作而已。他们感受到的是日常的欢乐和苦恼。
在《放任自流的时光》里,苏西回忆那一段与鲍勃·迪伦等歌手、艺术家共处的日子。即使是在几十年后,回忆格林威治村那段生活,苏西记起的也都是具体的悲伤和喜悦,以及为了某个近期目标进行的努力。人们所做的,无非只是开办一家音乐餐厅,或是做一件看着顺眼的衣服这种简单的事情。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历史进行了什么手术。只是人们后来知道,在格林威治村发生的那些小事成为一种精神象征,这象征的力量四处传播,最终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故乡。
改变了历史的人并未意识到自己正在改变历史,这件事对我们有着极大的鼓励作用。因为大多数人并不生活在“我正创造未来”的自我意识中。这难免让人沮丧,并且失去对未来的理想主义的期待。毕竟,如果我们正在做的只是熬夜写一篇文章、为了让公司活下去而苦苦琢磨一个产品设计或者和几个朋友聚会聊天讨论些技术问题,我们是不是显得太过微小而失去雄心呢?
我们应该清醒认识到,大多数浪潮是从我们正在过着的普通生活中产生的。
我经常回到几个激动人心的场景,一个是沃兹尼亚克和乔布斯在一个几十人参加的极客聚会上展示一台不起眼的电脑那个场景。对两个毛手毛脚的年轻人而言,那只是在车库捣鼓了很久并且受不到什么人注意的爱好的结果,他们要在展示完之后回到加班、领工资或者为考试苦恼的生活中去。而当约翰·凯恩斯跟着一堆朋友(包括)聚会、喝酒、争论时,那些后来影响了全世界经济、哲学和文学思潮的言谈只是很不重要的内容,更重要的是人们之间混乱的交际和爱情关系。
同样,“新浪潮”电影流派的那群组成者,并未意识到自己要开启一个影响力远超出电影行业并延续至今的事业。他们只是像我们常做的那样表达自己,并且,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显然是将《电影手册》这本杂志一期一期复印而已。但最终,他们是我们现代生活许多元素的构成者甚至是奠定者。
坚持具体而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仍然是最大的道德。只是与此同时我们应该对自己有更大的期待。要相信自己每天的烦恼和不起眼的思考有可能会是了不起的事情。潮流总是个人的汇集,抛开潮流的喧闹,将目光集中于每一个人,不难发现他们过着和我们相差不大的生活。
在我们惯常的现实生活里可能藏着了不起的事情。